无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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诡阵行(二)夷则


第二章 夷则



每场残酷而惨烈的战役终结,都伴随着军营里的觥筹交错。

或许从很遥远的以前到将来的以后,都是这样。

衡阑这样想着,一边戳了戳跟他一起远远坐在草坡上的姬缪。

“你也不喜欢?”

姬缪把目光从下面一片喧腾上挪开偏过头去看他,碧眼青瞳的异相在夜里闪着些幽幽的光。“没有意思。左不过听他们翻来覆去的说醉话,譬如什么那帮狗娘养的神遗——”他顿了顿,故意做出个相较于平时明显夸张的表情,“……和他们的狗娘。”
衡阑被他逗的笑了起来,姬缪也和着他笑了一下,笑完之后面上仍又恢复了那副冷冷静静的惯常样子。然后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语调里带着几分别样的意味,说不清也道不明。

“身为武器,何须理会自己姓甚名谁呢。”

衡阑闻言收住了笑,面上神情也带了些不太符合他年纪的冷肃老成。“标榜再多,名声再显赫,刀始终是杀人的刀。”

姬缪张了张嘴似乎想再说些什么,在将将吐出第一个字的时候话却转了向。

“神……燕参将。”

从草坡另一边来的俊朗青年身着诡阵军特有的玄色武袍,袍子和身上披挂都按军制规规整整,腰间也按制式配了剑。
但他身上却又透出几许吊儿郎当的懒散气息,仿佛他并不适合穿着这样一身规行矩步,而是该像诡阵中某些散行者一样,连衣服带人都是副四海天涯的相。

这人作风与军功的巨大反差实在是在军中出了些名,因而衡阑几乎立刻认出了他,骠骑营参将,燕轻云。

衡阑恭恭敬敬的跟姬缪一道见了礼,心里却还在琢磨姬缪句首那个不明不白的字音。

拾?什?神?

神。
可他在神什么呢。
衡阑有些困惑的挠了挠头将疑问藏进心里,抬眼又去看燕轻云。

燕轻云也找了个空地在他们旁边坐下,苦着脸摆了摆手。
“免了免了,哪来那么多礼数。燕参将这三个字最近跟我犯冲,我做梦都是赵如晦阴阳怪气的喊我燕参将叫我画阵看信报。”

阴阳怪气这个词军中恐怕只有赵副将无法类比它的意蕴了。衡阑腹诽道。

不过军中敢这么不客气的直呼上峰名讳的,燕轻云也是独一份。

胆大包天的燕参将随意的盘起腿来,转了转眼珠又道:“你们怎么也不去下面喝酒,别是跟我一样逃清静来的吧?”

姬缪干咳了几声:“属下量浅,恐怕不胜酒力、闹出洋相。”

燕轻云耸了耸肩,又把跃跃欲试的目光投向衡阑:“小衡阑呢。”

衡阑把战袍袖子慢悠悠挽起来一截,有些无奈的道:“属下还带着伤,要是再被梧安姑娘看到我饮酒,这条胳膊估计就真要报废了。”

燕轻云似乎是想起来些什么,嘴角也抽了抽:“那小姑娘着实厉害,是该谨遵医嘱。”

看来也是在她手底下折腾过一遭的人。衡阑这样想着,不自觉就对燕轻云多了几分同病相怜的感觉。
毕竟像他这种将随性和不拘小节贯彻落实的人,恐怕挨的嗔也少不到哪去。

燕轻云换了个姿势,把一条腿撑了起来,一边胳膊搭在腿上,嘴边不知何时已叼了根颤颤悠悠的细细草叶。

“那敢情只有我们仨在这躲闲咯。唉,有时候真想把自己下放回骠骑营随便当个小兵。”

姬缪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能者多劳啊,燕参将。”

燕轻云对天报以一个白眼,故作了一番西子捧心状。“我是真心的,姬斥候。”

姬缪一时愣了一下,随后脸上难得露出个哭笑不得的表情:“燕参将的真心还是找赵副将表吧,属下可消受不起。”

燕轻云幽怨的吐掉口中草叶撇了撇嘴:“姬斥候,我原本以为你是个好人的。”

衡阑被这两人的你来我往逗的差点笑起来。

姬缪随意的向四周扫了几眼,面上神色忽地又转为肃然。“有人来了。”

燕轻云拿胳膊枕在头下,随意的向后仰倒在草坡上:“无妨,若是神遗来偷营的话,今夜值营的弟兄会鸣警的。”

衡阑向姬缪投以一个探寻的眼神,姬缪以目示意了一下衡阑看向燕轻云身后,然后恭恭敬敬的起身行了一礼,“赵副将。”

燕轻云“嘁”了一声,“赵副将还在军帐里画阵呢。再者他要是真找我,估计也得去下面那堆醉鬼里找。”

而后他的视线就正好被一张倒过来的脸堵了个正着,燕轻云迷茫的眨了眨眼,那张有些熟悉的脸也沉默的眨了眨眼。
然后那张脸开口了,声音是他十分熟悉的那把赵如晦独有的冷淡腔调。“你好像对我很了解。”

燕轻云这才才反应过来,瞬时双脚一蹬地就是一个鲤鱼打挺打算跳起来用额头给赵如晦一个迎面惊喜。

赵如晦早已直起腰来又站成了一副军容模范的样子,趁燕轻云起身的同时两根手指叼住了他脑后束的短马尾的辫梢。“歇够了?”

燕轻云一击不中还被人攥了小辫子,面上表情立刻转为笑容满面,哈哈干笑了几声。“歇够了歇够了,赵副将先行吧,末将随后就回营。”

赵如晦面上并无半分波动,仍是冷冷的道,“你上次也这样说。今夜亥时三刻之前回帐,否则跟你连总账一并算了。”他又把目光转向衡阑姬缪二人,“早些回营,明日巳时三刻开拔。”
随后他转身走下草坡,步子像来时一样并未发出半点声音,他很快就淹没在军营的一片嘈杂里。

燕轻云这才松了口气,嘴里吐出一串泡泡又重重的仰倒在草坡上。“赵如晦每次都来这招,他也不嫌腻。”

衡阑有些好笑的摇了摇头,旁边的姬缪转过头来带了点疑惑的问道,“话说……燕参将的总账?”

燕轻云随意的挥了挥手,“姬斥候聪明,猜也猜的出来。还不是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事,像什么修整期跟一帮弟兄偷跑出去喝喝酒听听曲儿或者在拔营的时候偷偷打鱼打兔子烤了吃啥的。”

衡阑一头雾水,“这些……好像每件事都不算在军纪之内吧。”

燕轻云一拍大腿又坐起来:“所以赵如晦才狠,他把这些事积多了就够给我阴阳怪气的扣个军容风纪不整的大问题,到时候就得真罚了……哎不说了不说了,说了来气。你俩谁知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姬缪看看天又看看地,良久才开了口:“约莫亥时两刻了吧……”

“完蛋,赵如晦说的是亥时三刻。你俩慢慢看星星,我先走一步——”
燕轻云慢条斯理的站起来量度了一下从草坡到军帐的距离,下一秒就像阵风一样卷了出去。

衡阑无奈的也学着他之前的样耸了耸肩看向姬缪,“燕参将的军功和作风不成正比这件事私底下早快传遍咱们三个营了,赵副将还差罚他这一顿?”

姬缪不置可否的摊了摊手,“不过赵副将这招的确管用不是。咱们也回去吧,吹夜风多了怕要风寒,对你的伤不好。”他单手撑地率先站了起来,伸出手去拉衡阑。

衡阑点了点头,搭上他手一借力也站起来,随后跟在姬缪身后向营帐走去。


天枢城。

各色琳琅、四海珍奇的会集之所,商旅往来行市,香车宝马屡屡各处招摇,路上行人如织,即使在最深最沉的夜里,也是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柳陌花衢,艳姝巧笑。茶坊酒肆,五音拨弦。举目则为朱楼绮阁,绣户缀帘,但识金翠耀目,罗绮飘香,端的是好个繁华盛景。

城主府内的棋又下了一子,玉石相触清脆的撞出一响。

对面裹着石青色云锦袍子的人沉默的伸手把棋盘上的黑子尽数都提了去后才吐出一句咬牙切齿的话,“你这个人就不能让我享受一下弈棋的乐趣吗。”

对坐的藏青衣袍的男子眉目疏朗,他慢条斯理的将棋盘上已形成围杀之势的玉质棋子一颗颗的放回椰壳制的棋罐里,还抽空闲忙的抬头回了个礼数周全的笑容:“棋艺不精,见笑。”

开始说话那人无奈的叹了口气,也帮他在棋盘上一颗颗的拣棋子,“易昀,你明明是个有趣的人,为什么要装的这么无趣。”

易昀微笑着堵死了他的话头:“纪微生,你明明是个无趣的人,却要装有趣。当真比我更让人敬佩。”

纪微生很大度的抢过他茶杯里的阳羡雪芽,毫无形象的猛灌了一口,“所以我要时常让你变得有趣一些。”

易昀面上的云淡风轻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纪微生也露出个一派仙风道骨的笑容,见好就收的转了话题将这茬揭过“近日在下夜观星象,三台星中,客星倍明,主星幽隐,紫微入轨。天下将出其主的时候总要不太平,你多留意着些。”

易昀应了一声,将最后一子在手中翻来覆去的把玩。

纪微生右手食指在桌面轻叩几下,漫不经心的道:“恐怕今后要下很长时间雨,易城主出门记得带把伞避一避。”

易昀抬眼看他,笑道:“你知道我不是一个习惯带伞的人,况且这雨,我决不让它下一滴进我这天枢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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